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

蘋果樹林

我舉的第一個例子,多少已經成為定論,是來自普魯斯特的。在《追憶逝水年華(A la Recherche  de Temps Berdu)》的第四節「心的間歇發作」中,作者回到巴貝克海邊的度假區。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,還有他親愛的祖母作陪,如今祖母卻已過世。在書中的這一節裡,他描述祖母之死,出奇地冷靜客觀,彷彿事不關己,照他們的關係來說,頗出我們意料之外,從這裡不免讓我們覺得,普魯斯特這個人比我們想像的要來的冷酷。但這顯然錯了,當他待在格蘭特旅館房間裡的那一刻,整個人陷溺於喪親之痛中,與祖母天人永隔的哀傷如洪水般完全將他掩沒。他坐在那而凝視著祖母的相片,感到椎心的痛。他明白,祖母把全部的愛都放在他身上,而他卻只關心自己,譬如說,第一次暫時住到巴貝克來時,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已經病的很重了。直到有一天,他沿著一條他和祖母過去經常坐馬車經過的馬路散步,那種心情才獲得紓解,馬路泥濘不堪,使他想起了祖母,想起她每次散步回來,不論天氣如何,總是弄得滿腳泥濘。太陽露臉了,他看到一幅「炫目的景象」。一片開花的蘋果樹林。

極目望去,所見淨是蘋果樹林....花朵盛放,繁華似錦,其下泥濘滿覆落英,有如盡情揮灑粉紅緞綢的舞衣,極盡炫目之能事,在陽光中閃閃生輝;遠方的海平線襯著林子,有如一幅日本的浮世繪;抬頭自花間望天,但見繁花似要堅平靜的碧藍擾亂,又似要將蒼穹拉開揭露天堂的無限。蔚藍之下,習習涼風紅了花顏。(這一切)彷彿一個業餘的藝術家以異國情調與色彩仿造著這一片生動的美,但卻還是惹人欲淚,因為,不論它如何地巧奪天工,仍然讓人覺得一切皆是出自天然,覺得這片蘋果樹林是生在心田。

這個例子之所以已經成為定論,是因為只有向普魯斯特這樣的人才會看到如此輝煌的景色,他就跟他的同業史旺(Swann)一樣,看每件事情都是透過藝術的隱喻.....盡管如此,那畢竟還是一片自然之美,任何人有幸目睹此景,仍然會為之屏息。普魯斯特告訴我們,就在那一刻,他對祖母的哀思才漸漸消去,我們或許可說,他以此隱喻祖母已經進入了天堂。

《美的濫用》-內在美與外在美 p181~183 -亞瑟.丹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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